背景 晋武帝一统三国,终结乱世,一时间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然而,他因为吸取曹魏教训,广树宗室出镇地方,却埋下了亡国的祸根。晋惠帝年间,来自宗室的野心家们你方唱罢我登场,酿成了著名的八王之乱。后来八王之乱虽然告一段落,但匈奴人刘渊和蜀地流民李特、李雄已经分别建立了汉、成二国,打破了西晋大一统的局面。 晋怀帝永嘉五年(311年),先是汉国大将军石勒在苦县全歼晋军主力,再是汉帝刘聪攻破洛阳,连晋怀帝也被俘虏了。 除了自然死亡以外,八王之乱已经造成大量宗室死亡,再加上这两场大劫,不仅是生有二十五个儿子的晋武帝,连他的父亲晋文帝司马昭一脉的男系继承人,都只剩下了一个幸存者: 吴王司马晏的儿子秦王司马邺。 既是吴王的儿子,为何封了秦王?因为他被过继给了伯父秦王司马柬。司马晏是武帝庶子,司马柬却是武帝嫡子,级别顿时上去了。 作为宗室子弟,司马邺九岁就当上了散骑常侍、抚军将军,看年龄也知道,只需要拿俸禄,不需要为国家大事操心。但如前所述,随着都城的失守,他的家、他的国,都遭遇到了重创,他的父亲和兄弟们全都遇害了。而他,仅仅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其实严格讲,洛阳失守后武帝系原本的幸存者是两个,另一个是豫章王司马端,也是武帝的孙子,但是仅仅过了七十天,司马端也被石勒俘虏了。 如前所述,这时候的他已经成了唯一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可是,以当时的局势,他真的会为此窃喜吗? 入关 皇帝被俘,大臣们就在地方建立了朝廷的临时分支机构——行台。征东大将军苟晞在高平设立了行台,见司马端来投就奉为皇太子,但是很快就和司马端一起完蛋了。此后建立行台的,首先是正在河阴的司徒傅祗,然后是正在密县的司空荀藩、光禄大夫荀组兄弟,最后是幽州刺史王浚。 司马邺的选择是密县,因为他的外公是荀藩和荀组的父亲荀勖,换言之,荀藩、荀组是司马邺的舅舅。密县行台还有其他的一些重要人物如中领军华恒、河南尹华荟,这哥俩是曹魏名臣华歆的曾孙,而荀组又是华歆的曾孙女婿,和王浚是连襟。华恒又是武帝的女婿,即司马邺的姑父。 考虑到密县距离汉军太近,二荀带着司马邺转移到许昌。当时在许昌驻守的,是代理豫州刺史阎鼎。荀藩见阎鼎有才干,手里又握有强兵,就命为豫州刺史,以中书令李絙、司徒左长史刘畴、镇军长史周顗、司马李述为参佐。如此危难的时刻,众人求之不得的就是这样的忠臣的辅佐。 但是阎鼎有一些自私的想法:他是天水人,想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关中地区有古都长安,于是他就有了奉司马邺坐镇长安号令天下的想法。正好河阴行台傅祗的儿子傅畅也劝他这么做。于是十月,阎鼎与司马邺等人动身。 问题是,有乡土情结的并不只是阎鼎一个人。安土重迁,人之常情。刘畴等人不干了,在途中逃散,本是密县坞堡主的刘畴甚至图谋作乱。阎鼎虽然出兵制止,也只是杀了刘畴、李絙,无法追回其他人。 而这些其他人,就包括了司马邺的两个亲舅舅。 阎鼎担心渡河会遇到贼人,于是挟持司马邺乘牛车从宛城取道武关。但是在上洛,他们还是遇到了贼人,被打散了,只能稍作整顿到蓝田暂歇,派人跟雍州刺史贾疋打招呼。 贾疋是名臣贾诩的孙子,武威人氏,地方豪族。他闻讯,当即派兵迎接司马邺,十二月,安置于雍城,由辅国将军梁综守卫。 雍城,是春秋战国时期秦国曾经的都城。但是,说好的长安呢? 这不能怪贾疋。因为长安早就丢了。先前,汉中山王刘曜已经杀入关中,杀了坐镇长安的南阳王司马模,安定太守贾疋等郡县长官也送人质给汉国,只因冯翊太守索綝、安夷护军麹允等及时赶到截下了人质才未果。 索綝推贾疋为平西将军,会合时任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扶风太守梁综,打败了刘曜,杀了汉国任命的凉州刺史彭荡仲,气势大盛。贾疋正是麹特的继任刺史。 而司马邺的到来,更让贾疋这些勤王之师有了旗帜。 摄政 永嘉六年(312年)四月,贾疋终于将困守长安的刘曜打了出去,奉司马邺入主。九月,建立行台。考虑到怀帝还在人世,众人奉司马邺为皇太子,登坛告类,大赦天下。告类,就是祭告上天之礼,特指为皇帝即位或立皇太子等特殊重大事件而举行的非常之祭。 鉴于怀帝已经被俘,这时候的司马邺就是西晋的摄政了。他以阎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这是事实上的丞相之职,只因司马邺还不是皇帝,无法真正地任命丞相。又加贾疋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南阳王司马保为大司马;再命两位舅舅荀藩督摄远近,荀组领司隶校尉、行豫州刺史,共守开封。 这个司马保就是司马模的世子,在司马模死后袭爵。司马保驻守秦州,距离长安较近,又与汉国有杀父之仇,司马邺当然希望将其收为己用。 万事开头难,仅仅三个月后,年还没过,长安班子的两大领军人物就相继领了盒饭。 先是贾疋。彭荡仲之子彭天护趁夜找了人来寻仇,不能取胜而去,贾疋追杀,却不慎落入涧中,被彭天护所杀。众人推始平太守麹允继领雍州刺史。 再是阎鼎。为了争权,他杀了战友梁综。麹允和抚夷护军索綝本就嫉妒阎鼎,趁机联合梁综的弟弟冯翊郡太守梁纬、北地郡太守梁肃,弹劾阎鼎目无君上、擅杀大臣,出兵讨伐。阎鼎出奔到雍,被氐人窦首所杀,传首长安。 本来长安班底的大佬们都是关中本地人,然而大敌当前还如此互撕,才刚刚组建就已经出现了末日的气息。 各自为战 永嘉七年(313年)四月,晋怀帝在汉国都城平阳被害的消息传到长安。司马邺为怀帝举哀,登基称帝,改元建兴,史称晋愍帝;以怀帝岳父卫将军梁芬为司徒,麹允为尚书左仆射、录尚书事,京兆太守索綝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京兆尹。不久以索綝为卫将军、领太尉,军国大事由麹允和索綝主持。 当时的长安朝廷已经十分穷困,人口不足百户,只有四辆马车,官服、印绶也都奇缺。 很快,刘曜和汉国司隶校尉乔智明会合平西将军赵染又杀了回来,愍帝下诏让麹允屯黄白城拒敌。 说好的关中天险呢?问题出在这个赵染身上——他本是驻守蒲坂的晋将,因没从司马模处得到想要的官职而投敌带路,害死了司马模。 “建兴”这个年号,饱含着西晋君臣对重整河山的渴望;但是,想靠没有天险的关中地区重现当初秦国一统天下的道路,?无异于痴人说梦。 五月,愍帝下诏以司马保为右丞相、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封掌控江东地区的琅琊王司马睿为左丞相、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令幽、并两州发兵三十万攻平阳,司马保率秦、凉、梁、雍之师三十万到长安,司马睿率所领精兵二十万到洛阳。 当初怀帝被俘,幽州刺史王浚在建立行台的时候也已经拥立了一个太子,自领尚书令,还因为谶语自以为可以当皇帝了,不臣之心昭然;并州刺史刘琨倒是忠臣,却和王浚交恶,又身处与汉国作战的前线,分身乏术。 至于那两个司马,大家猜他们会不会出兵呢? 六月,殿中都尉刘蜀从长安出发,八月到建康,诏令司马睿进军;司马睿说:我刚平定江东,有心无力,北伐的事以后再说吧。 至于外头的那些行台,河阴行台的傅祗已经于一年前去世了。司马睿、刘琨和许昌行台的国舅荀藩同时任命了一个兖州刺史,兖州百姓不知道自己该归谁管。 不过这一尴尬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到了九月,荀国舅也要领盒饭了。 麹允屡次作战不利,愍帝下诏以索綝为征东大将军去助拳。 十月,带路党赵染又跳了出来,说麹允大军在外,正是直取长安的好时机。刘曜就派赵染率五千精骑袭击长安,果然攻占了长安……的外城。愍帝逃奔射雁楼,赵染烧杀一番拿下千人斩而去。等晋将麹鉴率五千军来救时,赵染已经走了。麹鉴去追杀,却被赵染大败。 却是刘曜因取胜而轻敌,十一月,被麹允打了个出其不意,还送了乔智明的人头,败回平阳。 愍帝总算可以过个好年。 幽并路绝 建兴二年(314年)二月,愍帝以张轨为太尉、凉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为大司马、都督幽、冀诸军事;荀组为司空、领尚书左仆射兼司隶校尉,行留台事;刘琨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 由于张轨老病,实际上的主事是张轨的儿子张寔。这时候的晋朝也顾不得地方官世袭好不好了,张氏一族已经是晋朝难得的忠臣了。为了拉拢他们,晋朝连前所未有的副刺史一职都开发了出来,授予张寔。 三月,石勒以投降刘琨、讨伐王浚为名,骗得刘琨按兵不动,又以尊奉王浚为名骗得王浚不设防,一举全歼了王浚势力,接收了王浚的班底,其中有一人从事中郎荀绰,正是荀勖的孙子,也就是愍帝的表兄。 刘琨发现石勒对自己是诈降后,大呼上当,这下他的压力更大了,勤王的余力更小了。 五月,张轨去世,张寔继立。同月,刘曜、赵染再次进犯长安。六月,他们分别屯兵渭汭、新丰,索綝率军出战。赵染觉得索綝不足惧,长史鲁徽说:晋军当然不如我们,但他们拼死一战,我们不能轻敌。 赵染却说:我当初连司马模都干掉了,还怕索綝? 一大早,赵染率轻骑数百迎战,连早饭也不吃了,说要俘获索綝回来再吃。结果,索綝在城西请他好好吃了一顿。他觉得没面目见鲁徽,于是就把鲁徽杀了。 不听我的话,还拿我的人头当出气筒,什么道理?鲁徽诅咒赵染不得好死。 索綝立下战功,愍帝当然要嘉奖,下诏加索綝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录尚书,承制行事。 刘曜、赵染又和将军殷凯率众数万继续攻打长安,在冯翊打败了麹允。但麹允收兵后却乘夜袭营,拿下了殷凯的人头。 刘曜觉得没意思,转向了其他战场。 当时,刘琨正派参军张肇率鲜卑五百余骑去长安勤王,但因为道路不通,这些人只能回去换一种方式勤王了,他们联合荥阳太守李矩吓跑了刘曜的军队,使得刘曜只能退屯蒲坂。 却是叛将赵染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又去攻打北地郡,受到了麹允的招待,中了弩箭,下去陪鲁徽了。 十月,愍帝以张寔为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西平公。 苟延残喘 建兴三年(315年)正月,愍帝诏平东将军宋哲屯华阴。二月,以司马睿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司马保为相国,荀组为太尉、领豫州牧,刘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刘琨辞司空不受。愍帝又下诏进刘琨的好伙伴鲜卑索头部首领大单于、代公拓跋猗卢爵为代王,置官属,食代、常山二郡。 可能为了收拢豪杰之心,四月、六月,愍帝两次大赦。 期间还发生了另一件事,盗墓贼挖了汉文帝霸陵、汉宣帝杜陵和薄太后的陵墓,挖出了很多金帛。这时候的西晋朝廷因为没有钱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下令将这些盗墓所得之余收归国有。 难以苟全 西晋完了,但西晋的年号还在用,直到建兴五年(317年)二月,被汉军驱逐的宋哲逃到建康,称受了愍帝的诏书,令司马睿统摄万机,于是司马睿称晋王,改元建武。刘琨和段匹磾也派使者劝进司马睿继承大统。 张寔的叔父西海太守张肃得知长安有难,请求为先锋勤王,因为年迈未被准许。得知噩耗,张肃悲愤而死。 这时候的西部地区,也只剩凉州还完好了。 如果当初司马邺不入关,留在河南,是不是就能安全呢?也未必。这些年,汉晋在河南地区也频繁交战。八月,留在临颍的西晋卫将军华荟父子就被汉国任命的河南郡太守、镇守洛阳的赵固所袭杀。 而当初随司马邺入关的华恒,却劫后余生来到了江东。 赵固立功了,但很快他就会后悔的,因为李矩刚打败了刘聪的从弟刘畅,还发现了一封令刘畅斩杀赵固的诏书,交给了他。赵固当即投靠了李矩。 赵固倒戈对晋朝当然是好事,他镇守的西晋都城洛阳兵不血刃地重新姓了司马;但在客观上,这件事却成为了愍帝的催命符:赵固为新主效忠心切,扬言活捉汉太子刘粲,换回愍帝。 而刘聪其人,又有侮辱亡国之君的爱好。先前,他就在光极殿设宴时让晋怀帝身穿青衣、酌酒劝饮,充当仆人;这年十一月,他又令愍帝为行车骑将军。看起来是让愍帝代理大官,其实是让他穿着戎服,手执戟矛,在前面给自己开路。百姓聚在路旁观看,有人指着他说:“这是以前的长安天子。”一些西晋遗民故老见故君受辱,抽泣流涕,刘聪听到后十分厌恶。 当时刘粲就建议杀了司马邺,以绝后患。刘聪却说自己当初已经杀过怀帝君臣,不忍再杀,且再观之。 十二月,刘聪又设宴光极殿,让愍帝行酒、洗酒杯,上厕所时又让愍帝拿马桶盖,在座的原西晋大臣多失声哭泣,尚书郎辛宾起身抱着愍帝痛哭。 当初怀帝受辱,也有庾珉、王隽等遗臣悲愤得跪着向他献酒并放声大哭。如今的场景,对刘聪来说也不过是昨日重现。他下令把辛宾拖出去斩杀,而愍帝何时步怀帝的后尘,也只剩下了时间问题。 刘粲听到了赵固意图生擒自己换回晋愍帝的豪言,便上表说:如果司马邺死了,百姓就不会心存幻想了,也不会为李矩、赵固所用了。 刘聪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保司马邺一命和亲生儿子唱反调?也不等过年了,愍帝年轻的生命永远地停在了十八岁。 和怀帝一样,愍帝的死讯外传也花了三个月。噩耗传到江东,司马睿在建康登基称帝,建立东晋。 当初,晋武帝灭东吴,赐东吴末帝孙皓座,说: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 孙皓说: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三国演义》里司马炎对此的反应是:“帝大笑”,显然并没有当回事。 却不曾想,不到四十年,建康城的这个座位,司马家还是用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