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血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不论之前多么的落魄无依,可一旦风云际会,纵然不是“运来天地皆同力”,那也是“乘势而起便化龙”。楚怀王熊心,当年因范增之言而被项梁立为楚王的一届傀儡,在轰轰烈烈的亡秦大业中,当大家都注目于“龙争虎斗、精彩纷呈”的楚汉相争时,就往往会对这位曾经站在天下群雄之巅的“傀儡”有所忽视,可一旦我们细读楚汉之际那段令人悠然神往的历史,我就会发现,楚怀王,这个貌似一无所能的傀儡,却是我们永远绕不开去的巍巍大山。正是因为他的介入,伐秦大业才展开的如火如荼,也正是因为他的介入,刘项之间才变得如此惊心动魄。天下大势,实系于楚怀王一人之身。 一:范增的计策——大势所趋,不立宗室之后不足以号召人心 公元前209年,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口号的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蛰伏已久的六国遗族和饱受压迫的天下百姓随即风从相应、蚁集啸聚,涓涓细流的起义军渐渐汇成滚滚洪流,猛烈的冲击着刚刚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 当此国破家亡、社稷倾覆之际,大秦最后的天才将帅章邯在秦二世的支持下,率领骊山刑徒这群乌合之众,横空出世,一举覆灭已经直逼京师的周文军队,随后又转战天下,先后击破邓说、伍徐、蔡赐等义军将领,迫使刚刚建立的“张楚政权”仓皇奔逃,同年,又成功击杀楚王陈胜。使盛极一时的反秦义军的气势为之一顿,遭遇起兵以来最大的寒冬期。 而就在天下英雄屏息而立、彷徨无措的时候,居鄛人范增向当时义军中势力最为雄强浩荡的项梁提出拥立故楚之后,以此招徕人心,共图亡秦大业的计策。范增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蠭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这一“借立怀王以来豪杰”的计策随即被项梁所采纳。于是,此时已经沦落到“为人牧羊”的“楚怀王”之孙熊心被拥立为楚怀王,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历史舞台,并以其近似“傀儡”的身份主导了声势浩荡的“亡秦之战”。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 二:身世扑朔迷离的怀王之孙——后怀王熊心 历史之美,就在于他到处氤氲着悬疑的气息,一如现在这位“朝为牧羊儿,暮为楚怀王”的熊心的身份,自其称王以来,时至而今,悠悠两千余年,依然是史学界论证不绝、争论不休的热门话题。毕竟,就时间线而言,他的身份实在太值得怀疑了。 首先,虽说前楚怀王熊槐的生年已缈不可考,但他死于公元前296年的事实却是有史实为证的。而项梁拥立后后怀王熊心的时间则是在公元前208年。两者之间的时间跨度长达88年之久。换言之,就算前怀王雄健异常,在其去世当年生下后怀王的父亲,那么综合考虑当时的社会环境、婚姻习惯和风俗情况,此时的后怀王怎么说都已是年逾60的垂垂老者了。 而这对于一个出生在虎狼之秦的人而言,随着强秦亡国之战的推进,对于这些可能存在的政治隐患,又怎么可能姑息纵容?再退一步讲,即便昭襄王没有杀掉后怀王父子,那么他又是如何成功的躲开爆发在秦始皇时期的昌平君之乱的呢。毕竟,在此次动乱中,故楚遗族之在秦者已被尽数屠灭了! 此外,秦灭六国是在公元前221年,嗣后,为了弥缝六国贵族带来的整治隐患,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又将六国宗族尽数迁至关中咸阳,就此而言,那原本就是生长在秦国的后怀王熊心就更别说回到故楚了!所以,项梁又是怎么在楚地找到的后怀王熊心的呢?如此一来,我们基本可以排除熊心是前怀王熊槐苏秦之后的后代了! 其次,既然熊心不是怀王入秦之后的后嗣,那么就应该是怀王入秦之前的子孙了。而怀王入秦是在公元前299年,据记载,楚怀王最小的儿子是公子兰,正是他极力建议楚怀王亲赴强秦之约。而在怀王赴秦不返之后,其兄顷襄王继位,而子兰亦随之被任命为楚国令尹,如此说来,此时的子兰也应该已经成年(假设此时正当20岁)。那么,如果假设熊心是子兰的儿子,我们虽然并不知道子兰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但假如以60岁(现代科学,男子一般60岁左右无生育能力)为限的话,那么往上推子兰应该出生在公元前316年,而熊心则应该出生在公元前256年。项梁拥戴熊心则在公元前208年,那么此时的熊心大约48岁左右。就此而言,熊心是子兰的儿子,楚怀王的孙子的可能性是可以成立的。但这终究是最极限的算法了。而根据历史“疑据从无”的原则,这个推断并不足以采信。 最后,近年来颇有人怀疑后怀王熊心是末代楚王熊悍、熊犹、熊负刍或者熊启(秦之昌平君)的后人,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更加证明熊心是前怀王之孙的说法是错的了。因为无论是熊悍、熊犹还是熊负刍,他们本人就已经是前怀王的孙子辈了。倘若熊心真是某个末代楚王的后嗣,那也至少应该是曾孙辈子嗣了。 综上可知,有关后怀王熊心的身份,确实已经成为当前史学界的一大谜团,如果真要解密的话,那就只能寄期望于未来的考古发现了。 三:会不会是我们翻译错了——怀王“孙”心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史记.项羽本纪》于是梁乃求楚怀王孙心,在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汉书.陈胜项籍列传第一》 这是两段分别被记录在《史记》和《汉书》中的话,其中太史公和班固对于后怀王的身份,都只是用简单的“楚怀王孙心”一笔带过。而刚刚我们业已证明,就时间线索而言,说后怀王熊心就是楚怀王的孙子是很牵强的。 那么,在面对司马迁和班固的白纸黑字时,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理解错了呢?毕竟,在文言文的语境中,“孙”字可不仅仅只有“孙子”的意思啊。这种用法就好像《愚公移山》里那段以“子孙”二字来泛指后代子嗣的情况。一如同样在古文中属于泛指的“祖父”一词。愚公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所以说,如果根据文言文的一般用法来解释“孙”字,将其翻译为曾孙、玄孙辈,而不特指孙子的话。那么困扰我们的一切也就随之而烟消云散,豁然开朗了。 毕竟,在距离六国灭亡仅十三年的秦末之世,在六国遗族遗老大抵依然健在的情况下,世代楚臣的项氏断不可能随便找个人来,就谎称是故楚宗室。不然,一旦谎言被拆穿,蓬勃发展的亡秦大业亦必将随之付诸东流。这种搬石砸脚,自讨没趣的事情,以项梁一贯的作风而言,必然是不屑为之的。 再者,就“亡秦之战”中,后怀王所表现出来的纯熟的政治手腕和权谋技巧而言,其人早先势必也是常在权力场上混迹游走的角色。再加上当时旧楚遗臣对他的推戴。我们完全可以断定,后怀王必然是旧楚的宗室,至于时不时嫡系则还有待考证,当然,我个人是更加倾向于,后怀王乃楚怀王庶出之子的后嗣的看法。 如此一来,那么,将“乃求楚怀王孙心”的翻译为“于是派人寻访楚怀王的子孙后代,找到有个名字叫熊心的,此时正沦落民间,为人牧羊。”就最合适不过了,而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于情于理整个事件也都说的通了。 三:熊心的价值——“楚怀王”三个字的含金量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 就范增游说的内容而言,他的重点并不在于谁当楚王,而只是想借“楚怀王”这块牌子来号召楚地的百姓和天下的义军(因为首义者陈胜、吴广都是楚人,而目前已经复辟的诸侯国,又大都是在陈胜、吴广的旧部的帮助、支持、拥戴之下成功的。所以,天下诸侯多以楚王为盟主。)因为“入秦不返,客死他乡”的楚怀王是最能够唤起故楚遗民对那段刻骨铭心的屈辱史的记忆的。就此而言,后怀王熊心的出身如何?贤愚如何也就都不重要了。毕竟,说到底,他不过是拽在项梁手中的棋子、傀儡罢了。 不得不说,如果唯结果论的话,那么,范增的计策是相当成功的。可当被唤醒的仇恨失去禁制,当残存的理智被仇恨所吞没时,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楚军和诸侯军队就开始汹涌澎湃的涌向秦军,于是,以寡敌众,以一敌百的军事神话被一再演绎,而在秦军器械投降之后,被归化的秦降卒却并没能因此而被“友军”接纳,不仅如此,他们还被当做仇恨的宣泄者。不断的被楚军和诸侯军侵凌。并直接导致了震惊历史的“新安坑降”事件的发生。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于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 “杀降不祥”,在拥立怀王所带来的政治福利逐渐消失,作为诸侯冠军的项羽却不得不承担起随之而来的苦果、恶果。而“新安坑降”事件却只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纵观秦末汉初这段历史,我们不得不感叹,这位“迅若流星,却耀比日月”的楚怀王的巨大能量。虽说他身世成谜,形似傀儡,但他却亲自导演了“亡秦”的伟大戏目,而且还间接促成了“楚汉相争”的局面;不仅在死后成功“利用”刘邦为自己报了仇,而且还影响了中国此后数千年的政治格局。这一切,对于始作俑者的项氏家族而言,当真是“成也怀王,败也怀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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